
文·宋承志
吃饭时,老爸的电话响了,他放下筷子,“忽”地站起来,快步走到自己的房间接电话。只听见他小声说:“我吃完饭就去,老地方见。”
挂了电话,老爸吃饭的速度明显加快,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,问:“爸,有人邀请呀?”
“哦,没什么事,有人找我下棋。”他极力掩饰着脸上的激动与不安。
我和媳妇交换了个眼神,餐桌上的水晶吊灯将她眼底的疑惑折射得愈发清晰。透过虚掩的门缝,老爸压低的声音断断续续飘出来:“我吃完饭就去,老地方见。” 那语气里藏着的急切,是我从未在他身上见过的。
重新落座后,老爸扒饭的速度快得惊人,米粒簌簌落在碗沿下面。我装作不经意地开口:“爸,有人邀请呀?”
他喉结滚动了两下,筷子在菜盘里漫无目的地搅动:“哦,没什么事,有人找我下棋。” 可他泛红的耳尖和不敢直视我的眼神,早已将真相暴露无遗。
老爸走后,防盗门虚掩着,漏进的凉风卷起餐桌上飘落的玉兰花瓣。媳妇托着下巴,指尖轻轻叩击桌面:“你没发现老爸的最新变化吗?”
我不耐烦地说:“你直说吧,老爸有什么新情况?”
“原来不修边幅,平时邋里邋遢,甚至十几天都不洗澡。现在衣服穿得整洁,胡子刮得干净,走路也直起腰板了。人逢喜事精神爽呀!” 媳妇眼中闪过狡黠的光。
我皱起眉头,心里泛起莫名的烦躁:“我怎么越听越糊涂”
“种种迹象表明,老爸坠入了爱河,魂都被人勾走了。” 她压低声音,语气却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。
这句话像块滚烫的炭,砸得我胸口发闷:“啥,怎么能这样!” 我猛地站起来,椅子发出刺耳的声响:“都是当爷爷的人了,少他吃了还是少他喝了,传扬出去影响多不好,让我的脸往哪搁?”
媳妇白了我一眼,起身将虚掩的门轻轻合上:“你人不老,封建思想可不少。” 她的声音里带着少见的严肃:“老年人也有追求幸福生活的权利。就兴年轻人搂搂抱抱,老年人就得干靠,你这是什么逻辑?”
夜晚的月光透过纱帘,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影子。八点多,老爸带着一身若有若无的香水味回来,脸上的红晕不知是因为酒,还是别的什么。
我压抑了整晚的怒火瞬间爆发:“爸,你是不是跟谁约会去了?这么晚才回来,多让人担心呀!” 他像个犯了错,被当场抓住的孩子,慌乱地摆弄着衣角:“没,没有……” 那局促的模样,让我既生气又莫名心酸。
接下来的日子,老爸把自己锁在房间里,电视机开着,却始终停留在同一个频道。他常常对着窗外的玉兰树发呆,饭桌上的饭菜热了又热,却几乎没动过。我望着他日渐消瘦的背影,记忆突然回到二十年前的雨夜 —— 母亲走后,他也是这样整夜整夜地坐在门槛上,抽着呛人的旱烟。
看到老爸茶饭不思的样子,我又有些不忍。母亲去世的早,这些年他一个人既当爹又当娘,白天拼命挣钱,晚上细心为儿女做针线活缝补衣服,拉扯几个孩子长大成人也不容易。我们做子女的,也应该换位思考,为老人着想。可那个让他神魂颠倒的女人,到底是谁呢?每次问他,他都三缄其口,不好意思说出口
一天,老爸接了个电话,又急匆匆地下了楼。媳妇递给我一个眼色,她也悄悄地跟下了楼。天哪!她要跟踪当侦探。
那天跟踪时,阳光透过梧桐树的缝隙,在柏油路上洒下细碎的光斑。透过玻璃窗,看见媳妇像个专业的侦探,猫着腰躲在报亭后面。我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样子,突然觉得又好气又好笑。
这天,媳妇战果颇丰,获得了第一手情报。晚饭后,当我们进入二人世界时,她神神秘秘地向我汇报了最新“军事情报”。
原来,老爸约会的情人是个老“相好”,她叫廖淮茹。
在农村时,两家曾是斜对门的邻居。儿时两小无猜,做游戏时假扮过“丈夫”和“妻子”。长大后本该水到渠成,可村东头的刘半仙说他们俩属相不合,不能做夫妻。就这样,算命先生的一句混帐话,在他们两人面前划了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。
他们曾设想远走高飞,私奔到异土他乡。刚走到村头,还是老爸临阵退缩了,她恨过他,恨他的懦弱。后来两人各自结婚生子,不再来往,可记忆深处的影子怎么也抹不掉。三年前,廖淮茹老伴病故后,她出租了在农村的老宅子,来城里女儿家帮忙看孩子。
一次,在社区组织的公益活动时,两人偶然邂逅,她还是一眼认出了老爸,两人心中都怦然一动,勾起了久远的记忆,说不清找到初恋是什么滋味,有惊喜,也有难过。有愧疚,也有悔恨,千言万语很难说清楚。
几次交谈,两人又找回了从前的感觉,只是时光荏苒,岁月蹉跎,当年的懵懂少年,转眼之间都变成了步履蹒跚的花甲老人。
这天,俩人倘佯在公园里,心事重重的样子。
“你女儿能同意吗?”老爸问廖淮茹,声音里满是担忧。
“我和她谈过了,她只有一个条件:财产不能带走,将在农村的老房子过户到她的名下。” 廖阿姨的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抖。
“房子好说,结婚后就住我那个老宅院。” 老爸说得斩钉截铁
“你儿子和儿媳同意咱俩的事吗?”廖淮茹忐忑不安地问。
“唉!”老爸长叹一声,低下了头,两人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。
我们躲在公园的长椅后面,听着老爸和廖阿姨的对话时,风里飘来玉兰的香气,可香气中却带着一丝丝苦涩。
“我们同意!”我和妻子同时出现在他们面前,大声说。
两位老人一怔,显得有些尴尬和恐慌:“你,你们?”
“老爸、廖阿姨,你们说的话,我们都听到了。” 我的声音有些发颤:“走,咱们去县城最大的迎宾酒楼,我在那里订个雅间。今天就给你们二老举办一个热热闹闹的订婚宴。”
廖阿姨的眼泪瞬间决堤,她颤抖着嘴唇,半天却说不出话来。
过了许久,廖阿姨擦着止不住的泪水,连声说:“谢谢!谢谢!”
她又转过头,对老爸说:“咱俩的命真好,有这么好的儿子和儿媳,真是前世修来的福份。”
老爸站在原地,像尊雕像,直到儿媳妇把他拉到车前,他才如梦初醒般喃喃道:“这是真的…… 这是真的……”
订婚宴那天,迎宾酒楼的玉兰灯盏将整个雅间照得温馨而明亮。廖阿姨举着酒杯,声音哽咽,对着老爸说:“他总是羡慕人家有女儿的家庭,女儿心细,知道心疼人,懂得父母的心。你看咱这儿媳妇,哪一点比女儿差呀?”
媳妇的眼睛亮晶晶的,她挽着廖阿姨的胳膊,笑道:“谁说只有女儿才是爹娘的小棉袄,我就是要让老人体会到,儿媳妇也是老人贴心的小棉袄。”
散场时,夜空中飘起了细密的雨丝。玉兰花在雨中簌簌飘落,铺成一条洁白的地毯。老爸轻轻搀着廖阿姨的胳膊,两人的影子在路灯下交叠,渐渐融成一幅温暖的画。
我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,忽然明白,爱从不会被岁月封印,就像每年春天都会绽放的玉兰,即使历经风雨,依然会在某个清晨,将最美的芬芳献给懂得珍惜的人。
编后:爱不仅是青春年少的热烈,更是历经沧桑后的执着与勇气。两个寂寞孤独的老人原本心如枯井,幸运的是,子女善意凿通,让枯井也能慢慢地渗出一汪爱的清泉。